2010年1月5日 星期二

兒化語音學

兒化語音學


“兒化”是現代漢語中的一種語音簡縮現象。這個語音現象涉及到語音學、音系學和形態形位學等多方面的問題,也是現代漢語語音研究中一個分歧較大的問題。



“兒化”的語音學涉及三個重要問題:



第一,“兒化”音是一個單純音素還是一個音叢,通俗地說,是一個音還是兩個音?



給“兒化”音定下最權威的觀點,應該是趙元任。他在《漢語口語語法》一書中首先給官話的語音系統中加了一個-r韻尾,說“官話裏只有-n,-ng和-r這幾個韻尾。在“捲舌韻尾的形態音位”一節中提出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原則,即“如果詞根語素的韻母跟卷舌韻尾不是不能共存,那麽其發音傾向是湊合在一起……這裏元音跟卷舌音在部分時間是同時的。比如發元音u時舌根擡起,圓唇,但沒有規定舌尖的位置,它可以同時處於卷舌狀態。”前高和前半高元音與卷舌韻尾是不能共存的,所以“發i和ü這兩個高元音,舌頭是平的,跟卷舌音不能共存,因此必須加進一個卷舌的中元音”。(趙元任,1979,第33頁。)



趙元任在語音學上對“兒化”音的音質定性是明確的,即是一個音,即卷舌元音,但在音系學處理上使用了音素與非音素平面並用的處理方法。他沒有說清楚,是因爲沒有把語音學和音系學問題分開來說明的原故。後來,主張“兒化”音是一個音和兩個音的人,都以他的說法爲依據,主張一個音的使用“共存”或“發音的同一性”的觀點,主張兩個音的使用-r是一個韻尾的說法。



繼承趙元任的觀點的人,同時也會繼承他的模糊說法: 王理嘉在《音系學基礎》一書中稱“[?]是一個舌尖和舌面同時起作用的卷舌元音”,在介紹音位分析時說“卷舌韻母[?]的另一種音位分析是把[?]分解爲兩個語音成分:[?]=[è]+[r],也就是[?]由央元音[è]和卷舌成分[-r]組成。”評價是“把-r分解出來的辦法是較爲經濟的”。(王理嘉,1991,第108-109頁。)同樣沒有說清音位分析和音系構架的關系,因爲[è]和[r]根本是兩種不同性質的“語音成分”,不稱它爲“韻尾”,可能因爲它只是一個“卷舌成分”,不是一個音素,漢語裏還沒有不是音素的韻尾。要在語音學和音系學上統一起來,必須從理論上加以說明和解釋,或者承認它們是兩個音素。將這點解釋得更清楚的是李思敬,他明確說“兒韻”和“兒化韻”是複韻母和複合元音,即一個元音加一個舌尖後元音的[?]韻尾構成。(李思敬,1986)但他還不夠徹底,把“兒化”分爲拼合型和化合型兩種,說“拼合型還是兩個發音動作,不過連在一起;化合型只有一個發音動作。”(李思敬,1986,第119頁。)“一個發音動作”當然不能發出兩個音來,對他來說,至少一部分“兒化”是兩個音,一部分是一個音。他把發成一個音的用一小號的舌尖元音符號寫在元音符號的右上角,以別於發成兩個音的舌尖元音。“兒化”是一個音還是兩個音應該是早有定論的,趙元任把這個卷舌元音與舌尖元音歸爲一類,稱是“靠舌頭的狀態和部位成功的……說[è]舌尖卷起來就變成了[?]。”



卷舌元音是一個標准的元音,正如趙元任所說,是“靠舌頭的狀態和部位”調控發音共鳴腔形成的,連一個所謂的“雙焦點”音素都談不上,說它特殊,無非是與平舌元音相比使用頻率較小。恐怕沒有人說漢語中的卷舌輔音特殊,其實,從語音學來說,卷舌輔音和平舌輔音的關系,與卷舌元音和平舌元音的關系是一樣的。從在語言中的使用情況來看,除了漢語裏有,美國英語裏有,漢藏語言藏緬語族中羌語等語言中也有,並不是一個少見的元音。所以會有這樣大的分歧,是因爲研究的目的性不同,造成了對相同語料的不同分析。



 第二,“兒化”是音素特徵還是音叢特徵?即“兒化”由音素爲載體還是以音叢爲載體?



“兒化”是發生在一個音節中響度最大的元音上的,這可以用以下兩點來證明:第一,“兒化”時,音節中響度最高的元音後的成分都要消失,如元音韻尾和鼻音韻尾;第二,如果響度最大的元音與“兒化”不具有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,如趙元任所說“必須加進一個卷舌的中元音:‘雞兒’jī+r→jiēr。韻母in也不能同時卷舌,因此幹脆把-n丟掉:‘今兒’jīn+r →jiēr,跟‘雞兒’同音了。”(趙元任,1979,第33頁)加進去的這個“卷舌的中元音”是主要元音,是響度最大的元音,原來的i元音成了介音,趙元任標的調號已經明確表示了。王理嘉和賀甯基通過實驗,特別使用“意”和“意兒”進行了對比,結論是“兒化韻不能簡單地描寫爲一個主要元音之後加上一個 [èr],其卷舌成分並不是一個在時間序列上單獨存在的音素成分,而是貫穿于整個韻母的卷舌色彩。”(王理嘉、賀甯基,1985,第36頁)換句話說,“卷舌色彩”是以韻母爲載體的。



這不能不引起我們對他們實驗資料和結論的懷疑:第一,趙元任的描寫是符合說漢語人的聽覺和語感的,應該說也是符合語音實際的,他們自己也說“[i][y]兒化韻中的[è]決非可有可無的過渡音”,(王理嘉、王海丹,1991,(2),第100頁)但他們的語圖上沒有標示和說明這個中元音和卷舌的關系,只說共振峰距離的遠近與卷舌色彩的關系,這種觀察與音理不合,因爲i與“卷舌色彩”沒有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,發i的時候舌頭是不可能同時卷起來的,當舌頭一卷起來的時候,就不可能再保持i的部位,i就不是 i了,共振峰的變化怎麽能說明i上有卷舌色彩呢?第二,元音i和y與卷舌的動作沒有“可共存發音同時性”,說明它們是線性關系,通俗點說,是發了i或y以後再卷舌的,i或y上怎麽體現得出“卷舌色彩”呢?進一步說,帶i和y介音的韻母,或i和y“兒化”後成了介音的韻母,介音後面還有一個響度最大的主要元音,這個元音是“卷舌色彩”的承載者,它怎麽把“卷舌色彩”傳導到與卷舌動作不相容的i和y介音上去的呢?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元音的兒化,是在舌位高低不變的情況下,舌頭狀態的變化,而不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元音兒化時,舌位高低情況必須變化的情況下,舌頭狀態才能變化。這兩種所謂的“動程”是不同性質的動程。前高或半高元音的舌位一變還能是前高或半高元音嗎?不是前高或半高元音承載的“卷舌色彩”,能算到它們賬上嗎?可見,共振峰距離遠近不能說明[i][y]介音上有卷舌色彩,因此整個韻母承載“卷舌色彩”的結論是不准確的,至多說帶u介音的韻母還勉強可以,因爲u與卷舌動作具有“可共存發音的同時性”。



第三,“兒化”音與“兒”音是相同的音還是不同的音?



兒化”音與“兒”音發音是否相同?回答是肯定的。“兒”音與“兒化”音一樣有兩種屬於個人特點或習慣的發音,沒有功能的意義。這是早經聽辨和實驗證明的。還有一種比較簡單的聽辨方法:北京人對孩子有一種按序的暱稱,比如小三兒、小四兒、小五兒等,理應有小二兒,由於“二”和“兒”都是卷舌元音,小二兒就與小二同音;再如北京人對人長相的描繪常常與五官相結合,如金魚眼兒、瘌痢頭兒、櫻桃嘴兒等,理應有招風耳兒,由於“耳”和“兒”也都是卷舌元音,招風耳兒也就與招風耳同音。由此可見“兒”音和“兒化”音的發音是相同的,如果“二”、“耳”與輕讀的詞綴“兒”不同音,這個詞綴“兒”就不會丟(不存在疊音簡化的條件),或者也可以說不能不加(不加不符合構詞規則)。有人提出“兒”音和“兒化”音有三點不同:“兒”音字不帶聲母、只有一個元音[è]、是一個單獨的音節等。(陶蔭培、尹潤芗,1957)這是語音的配列問題,屬音系學範疇,與語音學的發音無關。倒是“兒”音字是一個音還是兩個音,這與發音有關。早在差不多半個世紀前,宇文長工就認爲是兩個音,一個是a元音,一個是è元音,沒有弄清楚“兒”音字,讀平聲的舌位高,讀仄聲的舌位低的互補分布道理(宇文長工,1954),受到傅懋勣和周殿福兩先生的批評,(傅懋勣,1954;周殿福,1954)事過三十年,李思敬再犯這樣的錯誤(李思敬,1986),受到王理嘉、賀甯基同樣的批評。(王理嘉、賀甯基,1991)“兒”音字在功能上是一個音,應該是定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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